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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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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壇

深夜。

穆爾沒想到他剛下馬車就遇到了諾蘭陛下。

肩窩上的格蘭特還在因犯困打著哈欠亂蹭,瞇眼間看到正牌主人,一個打滑立刻飛到諾蘭懷裏去了。

她身上披著件暖黃色的針織披肩,一副和夏夜不相符的打扮,格蘭特能隔著鱗片感受到少女掌心傳來的溫熱。

拱形的宮門下,兩人靜靜地對立著,面對這對兄妹穆爾總是先妥協的那個:“陛下,您大晚上的在宮門口……”

“我王兄的身體不太好,手一直很涼,尤其是到冬天。”

諾蘭打斷了他的話,聲音軟得像水,穆爾偏偏從中聽出了尖刺。

“小時候我會幫他暖手,就算是夏天,我也習慣多穿兩件衣服,讓手保持溫度。”

“可他從被假冒我的女人刺傷離開王城、到回來,沒有再和我握過手了,我們甚至走在一起中間都會隔著一段距離。”

她淺淺吸了口氣,話語裏終於透出一絲波動。

“我以為不去探知你們的秘密是尊重,可我不想他離我越來越遠啊……”

“他桌上的地圖圈著龍谷,坎貝爾少爺五年前是不是去那裏試煉過?我就猜到你會來,求你了,能不能不要帶走他?”

穆爾半張著嘴,精於學術的魔法師難通人情,他的書裏沒一本講過遇到這樣的情況該怎麽辦。

格蘭特“嗚嗚”著去牽諾蘭的手指,想叫她不要難過。

諾蘭卻將它舉了起來,紫色的眼睛和粉色龍眸對視。

“你是黑龍,格蘭特,”她彎了彎唇角,“但王兄說你是黑蜥蜴,你就是去不了龍谷的魔蜥,對不對?”

聰明人裝傻的理由很多,愛是最能令他們忍耐的一種。

守衛和侍從都在國王的命令下站得極遠,沒人能聽到這邊的交談,穆爾受不了了諾蘭用輕緩語氣造出的壓抑氛圍,皺著眉握緊了拳頭。

他絞盡腦汁、拾起了生平學過的所有詞匯才敢開口。

“陛下,親王殿下他不得不走……”

“諾蘭。”

兩個聲音同時響起,諾蘭突然低頭,不敢轉身,像做錯了事的壞孩子。

諾亞站在他們後方,抱著手臂。

有人兩句話就能抵過千字篇章。

“過來。”

諾亞的書房諾蘭進出過很多次,甚至剛還來送過水果,可沒一次令她像這樣感到不安。

“修覆祭壇的材料是你劃出來這些?太珍稀的不好找,我記得國庫裏有現成的,”諾亞單手虛按著諾蘭的肩不讓她站起來,另一只手拿過穆爾遞來的散頁,“陛下批嗎?”

位高權重的陛下不習慣哥哥在她面前站著自己坐著,捏著披肩的手關節緊繃:“……給的。”

她怎麽會拒絕王兄的請求,哪怕違背了自己的想法。

“那就用車馬運送過去,有白送上來的勞力願意把祭壇修好龍族大概率不會反對,但出於禮貌格蘭特還是先去說一聲吧。”他這才註意到桌子邊上的果盤,“穆爾,你覺得什麽時候走比較好?”

手下的肩膀難以察覺地顫抖著,諾亞故意無視。

穆爾只能在心裏偷偷暗罵夾在兩個人中間真要命,觀察了半天眼色,開口還是實話實說了:“盡快,東西拿得出來的話明早就離開,你的狀態不知道能維持多久……”

“什麽狀態?”

和前一陣她看到王兄脖子上的傷有關嗎?

諾蘭著急了,組織到一半的話又被諾亞拿著叉子挑了瓣草莓餵到嘴邊塞回去。

她猜到了去龍谷的事她阻止不了、傷口的事更問不得,冷下了目光。

“那就明早,”諾亞聽到妹妹被草莓嗆到的咳嗽聲,看了圈房間找水杯和茶壺放在哪,“你在王宮留一晚?替我把材料出庫的事情辦了。”

“行、都行。”

諾蘭在諾亞的註視下不情不願地簽好單子,又不情不願地捏著甩到他面前:“去吧,管理國庫的下人會裝點好的。”

穆爾就等這句話了,他抓過單子拎起格蘭特匆匆離開,關門時不小心用過了力,砸出了震耳的響聲。

書房又恢覆了安靜。

諾蘭感覺到肩膀上極輕的壓力一松,很快面前多了一杯冒著白氣的熱茶。

她主動噤聲,將茶杯捧到面前,假裝喝水讓熱氣擋住自己的視線。

“諾蘭。”

諾亞站椅子邊,低頭看她。

他熟悉他的妹妹,熟悉到茶杯擋臉的小動作代表什麽、在宮門口攔住穆爾而不是直接找自己問是為了什麽,都能一眼看出。

於是他俯身抱住了諾蘭的肩。

“你和另外一個你……那個同樣叫‘諾蘭’的靈魂在一起的時候,有聽到她講起什麽關於我的事嗎?”

“比如,我是假的諾亞,不屬於這個世界之類的。”

紫玉盒子還擺在諾蘭的床頭,她時不時會打開它聽幾句尖言碎語,那套“冒牌貨”理論可以說爛熟於心。

但即使這樣,在諾亞抱她的時候,她還是擡手搭上諾亞的手腕,用溫暖覆蓋冰涼

“你要用這個理由拋棄我嗎?”

她不要過只有一個人的生活,無論王兄說什麽哄騙她都不會答應。

“沒有,是我要求求你,別拋棄我。”諾亞說。

兩個人能在各類領域處理得當,也都不應付擅長孤獨。

他終於還是放手結束了這個擁抱,退後一步遠離了諾蘭。

“如果我不去龍谷,終有一天也會消失在你面前,”諾亞知道諾蘭聽不懂,還是說了下去,“我不能忍受自己變成一個空殼坐在你身邊。”

“答應你不離開王城的約定我記得,但……”

轉折詞後面的都不是什麽好話,那群要撥款的臣子是、王兄也是。

諾蘭突然開口:“如果是我主動毀約要你離開的,就不能算你騙我了,對吧?”

諾亞怔住了。

“那你走吧,”帝國的陛下看著筆筒裏用來簽字的羽毛筆,流露出的情緒淡得像面對剛剛那張材料單子,“在能承諾永遠陪著我前,不要回來。”

有國王的親口吩咐,裝載著價值千金的車隊順利在天還未亮時出發。

陛下眼中,這一車車的珍寶比不上某個人的命貴。

兩天後,龍谷時隔五年再一次迎來客人,單純的巨龍們不知道來訪者早就借著其他人的眼睛觀察過這個地方,熱情地為諾亞指路。

穆爾熟門熟路地跑到祭壇中間,以建築師的眼光打量著石柱:“柱子上鑲嵌的晶石要全部扣掉,那我們帶來的換上去,腳下的平臺用墨石粉混合樹汁塗滿遮掉原來的法陣……要用龍血畫新的。”

格蘭特飛過來用翅膀拍拍他的背,讓他別擔心,這麽一丟丟血包在他身上。

坎貝爾家和龍族交情深,修覆方法的詳細推測雖然只存在魔法世家手裏,但年邁的紅龍長老曾有耳聞,他和其他幾位長老圍在一起探討過了穆爾計劃的可行性才允許動工。

穆爾帶的人手是自家家仆,都是可靠的人,上手速度很快。

諾亞在一邊遠遠地看著,在日落時湊到穆爾身邊,問他:“什麽時候可以完成?”

“今天的工程到晚飯時間結束,明天繼續的話中午就能好了,怎麽了?”

“可以辛苦他們再多熬一會兒嗎?”他沖穆爾眨了下眼。

穆爾耷拉下眼皮,不高興地壓低嗓音:“是不是和你待在一起的人都要經歷熬夜趕工?”

諾亞笑道:“大概。”

“行行行……我去說,加班費和慰問錢你來出。”

白天時,修覆祭壇的過程一直有龍族人在旁邊看著,防止出什麽意外,到晚上上了年紀的龍熬不住,還是格蘭特說由他來建工保證出不了事,加夜班的請求才能通過。

穆爾不許諾亞不吃晚飯一直在那邊站著,拖著他嘗了幾顆格蘭特母親送的酸漿果,又參觀了龍族住的懸崖峭壁。

他們一起在山谷的最高處朝下看,穆爾指了個地方:“我當初就住那兒,看到沒?感謝和平,他們的居住環境看上去比五年前好太多了。”

“可酸漿果不太好吃。”諾亞嘴裏還餘留著酸勁過後的苦味。

“那只能多種樹了,土壤也很重要,藍色藤花對土壤的要求就很苛刻。”

穆爾拉著諾亞到處逛,恨不得把龍谷所有的景色都送到他眼底,一直逛到夜幕和星河鋪滿整個天空,在龍谷的一線天中勾勒出晚色。

他一句接一句描述著下個地方什麽樣,身後的諾亞徐徐收緊五指,扯住他的袖子。

“好了嗎?”

穆爾回頭:“什麽?”

“祭壇,”諾亞問,“好了嗎?”

穆爾收回已經邁上一級石階的腿,正對著他:“你要去了?現在?”

諾亞沒說話,靜靜地看著他。

“……我知道了、知道了。”

去往下一個地點的路程過了大半,他們又白費掉功夫,開始往回走。

只是重新裝上晶石、修改法陣需要的時間怎麽會要花費掉整整一個下午,穆爾以為他能用小心思拖延,至少等到明天。

沒想到今夜都過不去。

他們回到祭壇中心,諾亞叫出了勞埃德,蝙蝠知道主人叫他出來做什麽,叼著一把匕首放在諾亞的掌心後飛出了祭壇,以免惡魔的氣息影響到重啟儀式。

“伊桑的屍體由威妮暫時保存在了大海深處,這把匕首是她帶回來的遺物,”諾亞不熟練地將匕首轉正方向,緊握在手裏,“死去才能讓靈魂接近奧斯本,你說這算不算賭命一擊?”

石柱的頂端,恢覆身型的巨龍張開翅膀,擋住了月亮。

穆爾召出了藏在空間魔法裏的法杖,藍色的眼睛泛起幽光。

他只有在認真的時候會意思意思,用這個無效增幅魔力的道具。

“算吧。”

化為藤花形狀的魔素從他腳底生長蔓延開,纏住了紅色的龍血、順著畫下的路線攀上石柱。

晶石以順時針的方向一顆顆點亮,沒有生命的符文被不存在天賦上線的魔法師賦予行動的能力,跳躍著建起牢籠,將施法者和妄圖前往神身邊的普通人關在其中。

“我從小到大讀的每一本書、學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讓你活下來,你卻要以這種方式死在我面前,殿下,真的,”穆爾銀發和袍子被魔素帶起的風吹著,像是要把兩個如此靠近的人分開,“是正確的嗎?”

耀眼的光在龍谷中綻開。

匕首的刀尖已經抵在了咽喉上,諾亞卻對他露出了笑容。

“我會獲得新生。”

很少有人能在死亡面前做到不露出醜態,他是其中之一。

常年握著羽毛筆的手用力將刀推進了脖頸。

血花四濺。

意識模糊之時,諾亞好像看到了撒旦那張斯文皮相碎裂的臉,他在心中報以一個嘲諷的笑,安然倒入無邊的黑暗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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